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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獄就是生活,修行就是生命。沒有退出的理由,只有往前的原因。


回想起九年前,設計,在臺灣是一個沒有地位的產業。要讓客戶相信投資設計是有價值的,就如同要老一輩的人相信戲子有情、婊子有義一樣困難。當時,所謂的大設計公司,都是由財團spin off或是集團轉投資的分部。


東方的社會是很封閉的,沒有地位的人事物都有一個共同點,就是不會在檯面上被討論,上不了檯面,就會淪為下九流。設計,在政與商的眼裡就只是檯面下的戲子與婊子。


在細觀市場後,發現有兩種「設計」是被上流社會接受的:時尚與廣告。而這兩種設計都是在賦予使用者面子,讓付錢的人,有話題性,有炫耀點。(雖然實質上,時尚與廣告都是集聚專業、內涵與經驗的設計,但在臺灣,這一些「較需苦工」的價值,都直接被剔除了。)


所以,要讓設計被認同,就需要不論手段的把設計擺上檯面。讓上流人士知道,設計,是一種被市場羨慕的價值。只有讓設計成為天堂所認可的服務,才能創造以設計為業的舞臺。冷酷的現實,卻也是乞丐翻身的機會。這個無奈,促使我再度出現在媒體的版面。


長太帥錯了嗎?橙果的起頭從娛樂版開始


在接受過不下百次的採訪中,清楚記得報導上市後所造成感受的,不外乎一隻手的指頭數。排名第一的,不是登上Wall Paper,而是被以美力定義自己的成功。


還記得,那是一本財經雜誌的訪談。一開始,就以「別家媒體都沒有注意到橙果設計實際的價值」為餌,再以「我們已觀察一陣子,發現你是有商業頭腦的」為鉤,一拉,就把我內心的渴望釣了起來。花了整個禮拜準備題綱,在訪談時,更耐著性子與記者詳細溝通自己的經營理念,期望著幾年下來所培養的專業可以借題發揮。


但兩週後,在各大便利商店的通路上,出現在封面的是我與其他名模的合成照,配著「美力」這個貞節牌坊。調侃著自許為商人的我,彷彿,我的成功只是因為混血的外貌,似乎,我的成就只是靠著年輕的美麗。我,只能說,我想得太好了,所以期待值設錯了。因為橙果的起頭是以娛樂版面開始,所以到現在還是會被人詬病只是一家自以為是的假設計公司,靠的是行銷手法與知名度,而不是專業與執行力。



客觀來看,如果只是名模效應,橙果設計早就不具被注意的價值;如果不具實質的執行力,業績也不可能屢破新高。從過去到現在,除了實力的提升外,最大的差別是,我已不在意別人的批評,因為清楚的知道what to do to get what。


發不出年終 遭嗆不配當老闆


在九年的光陰裡,橙果的員工編號已累積到將近兩百號。這表示,共有165人來來去去。許多心態還「年輕」的員工,嘴巴裡滿是「理想」,並期望我可以用相同的標準,讓他們的理想在橙果設計的平臺上實現。一旦發現我只能務實的考慮公司的發展時,就一個個離去。我從不與這些人多做解釋,因為他們不懂,我要負責的不是top line,而是bottom line。


公司唯一的一次周轉不靈發生在2008年的農曆新年前。在放年假的前兩天,我才被告知,公司已經沒有任何可以動用的資金。當時,該負責的資深管理者自行請辭,並馬上離開了辦公室(至今,我還是沒再見到他們)。而我,則必須面對辛苦了一年卻無法領到年終獎金的四十位員工。當時,我能夠湊到的只有八萬塊新臺幣,所以把員工們聚集在會議室中,並一個一個當面道歉,用內疚的態度發出每人兩千元的紅包。我妄想著心意可以彌補金錢面的不足,卻再次的看到了「利益」對多數人的影響。有員工直接指責我,跟我說身為一個老闆就算是去貸款、負債,都要籌到足夠的錢來發年終獎金(至少要兩個月)。要不然,就不配以老闆的身分創業與領導。


(不幸的是,當時並沒有發生無薪假事件,我也還是一個很嫩的老闆,所以我沒有反駁。也如我所預期的,員工在年後一個個的離開了。當時留下的三位戰友,現在都是公司的主要支柱。)


整個新年,我不斷的反省:到底,一個領導者需要具備什麼條件?在資本主義的架構下,營利事業體的唯一目標就是獲利。所以,最合邏輯的方式就是公平的以「獲利」多寡為基準來酬謝員工。但這一次的「失利」不是因為景氣不好或業績欠佳,而是因為我自己的野心與自負,讓公司過度擴編並讓不適當的人掌權。這次的失敗是因為我不敢面對錯誤與失責,而讓全公司一起承受。明顯的,一個掌權者的自私,是可以損害周遭人士的利益。


因此,我決定要誠實的過活。不再虛假的附和別人,不敢再次欺騙自己,也不願再因為心軟而造成覆水難收的錯誤。我可以不當一個領導者,但我卻要live as who I really am and not what other want me to be。如果橙果設計是我所設計的一件夾克,我就必須具備不讓夾克失色的內斂氣勢。


不能講的13個秘密


在地獄裡,看到很多不能講的事。但不講,無法呈現地獄的面貌。講了,又會被偽天使攻擊。目前的實力能做的,只有點到為止:


1.我被搞混了:臺灣是一個品牌嗎?若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算一個品牌?是誰,或哪些人成立的?若不是,則:為什麼要選總統?


2.全世界各地都有美國學校,為什麼?但卻沒有中國學校,為什麼?如果是因為market demand,為什麼有市場?葡萄酒、威士忌、白蘭地流行全世界,為何不是茅臺、高粱、五糧液、紹興?


3.美國主導一些無中生有的intangible assets,如:credit card、SGS、re-insurance、casino……這個決定權,是如何決定的?


4.當我電腦管理系統落伍時,丟掉,買新的,比「重新修改」要便宜有效。那對既定價值呢?


5.蛇脫皮是痛苦的,成長的過程是痛苦的,成功是要付出代價的。帝國主義是侵略,也是「帶痛脫皮的成長與變革」;中國近代史,就是一部「現代化歷程的歷史」。


6.我在有外省人意識之前,就已經是外國人了。又有多少本省人其實是外國人?在臺灣是外省人,到大陸又變臺胞,如何定義純正的中國人?


7.跳河氣死的知識分子,從來都是少數。和當權者和好的知識分子,在歷史上從來都是多數。


8.抓官只要抓貪腐,那肯定是沒有冤假錯案;抓商只要抓逃漏稅,那也不會有冤假錯案。


9.西方文化真的要沒落了嗎?看看電視裡的discovery、national geography和animal planet頻道……只有西方國家才有人在關心這個地球。雖然破壞最多的也是他們。




10.臺灣公務員的十八%和歐美的社會福利只會在未來的某一天把政府拖垮。


11.我的公司要是做得不好,一定會倒。但政府做得再爛,好像他們的薪水都照領,福利不會少,退休金也會有。


12.外省人有十八%,本省人有土地漲價,所以兩個族群都不相欠。只欠原住民。


13.世界上有哪兩個相競的品牌是互相看得很爽的?

員工看蔣友柏:在公司欠老闆錢 


Eva / DEM CID PM

「老闆,關於這次提案的設計,您覺得哪款好?」 
「老闆,關於這個Slogan,您覺得哪款好?」
 「老闆,客戶提到他現在面臨的通路問題是……您覺得我們建議的解套方式怎麼樣?」 


有一陣子在公司,每請示老闆一個我們已思考過解答選項的問題,老闆都會說:
「這個設計應該再加點某某感覺,好!五萬。」
 「不能兼顧這兩個特點,精簡的把句子表達出來嗎?十萬。」 「要我幫你解這個問題。八萬。」 
「你們總共欠我二十三萬了,你們!」 


於是我們在公司領老闆薪水,也欠老闆錢。我們都懂重點在於欠錢要還。而還的方式,就是更努力把設計做得更好,把思維理得更清楚,把提案想得更盡善盡美,於是……有一天能在他面前漂漂亮亮的把債還清,當然是在他認可之下。 


這是一種蔣式的表達與鼓勵。


還有一年的尾牙,老闆在各個角落拉住每一個人喝一杯酒、講一段話。對於每天被事情瘋狂追趕的他來說,我曾經默默的懷疑,會不會只是一段客套的鼓勵或安撫?!但我整個錯了。老闆的開場白就讓我掉下了淚,他切中的點出了我那一年來忙得暈頭轉向與官方打交道的案子,說:「妳的問題是……妳就一個人蒙著頭幹,應該要知道有問題,有公司還有老闆會扛著。」


邊擦眼淚我心想……這段話五十萬…… 


這又是另外一種蔣式的表達與支持。 


我想除了我們、客戶,很多人都曾經見識到蔣先生在各種觀點上獨到、精闢的眼光與見解;但是只有員工能感受到他對待我們每一個人獨有的態度與細微的關心。在公司這些年來,我不敢說有幾次能真正把欠債還清,但我知道,我會持續在公司欠老闆錢,並且拿出熱情繼續還債。 



撰文者:蔣友柏


 




朋友看蔣友柏:他真的很欠扁


潘俊琳/記者

蔣家,和我們潘家,有著血海深仇。但蔣友柏,是我朋友。


第一次見到蔣友柏,是去橙果採訪,他一臉冷酷,不苟言笑,回想他那時生硬的表情,現在我知道,原來他那時對我的行業充滿警戒。


多年的採訪經驗,很少有採訪對象會讓我講不出話,呈目瞪口呆狀。因為他獨門的蔣式邏輯,會搞亂我的原有的認知和思考順序,讓我腦子一下子轉不過來。原本以為橙果不過就是一家以「蔣字標記」,專門吸引外省死忠分子的噱頭公司,但第一次對談,我意外發現,這個年輕人的身體裡,裝著一個具備深度思考能力的老靈魂。


讓人最快成長的方式,就是讓他吃苦,人在折磨的時候,腦袋忒會思考。


我想背負著「蔣」這個姓氏,肯定讓他吃了不少苦頭,但應該也嚐過些我們這些平凡百姓所沒有的甜頭,這種酸甜苦辣交織的人生,從雲端掉落地獄的體會,正是他可以把設計搞得這麼「與眾不同」的資產。


要講這個朋友,其實很簡單,他就是典型的「外冷內熱」,我相信他很久以前應該是「刀子嘴,豆腐心」;經歷過許多「磨練」之後,現在應該已經進化到「刀子嘴,商人心」的境界。


他老愛講自己就是「商人」,但這兩個字卻總讓我聯想到「奸商」,我想他會這麼說,除了刻意要和「政治」做切割之外,應該是下意識的不斷告訴自己,要狠心、要務實。


橙果的設計很不一樣,原本在我的認知裡,設計就是把東西弄得美美的,讓出錢找設計的公司買單,讓消費者「buy」下去。但橙果的設計,是很務實的在解決問題,解決美的問題、實用性、感官體驗、製程、通路、趨勢……而非那些很誇浮虛妄的設計。


每次去橙果,友柏都會拿一些手上正在進行,或是自己未來想要做的東西,作為我們的談資,有一次他拿一個企畫書,超臭屁的跟我說,這是我花一個下午解出來的,比麥肯錫做得還好,我報以訕笑,說你真是夠了。但看到東西,我愣了……問他,你腦袋都裝了些什麼?



橙果裡頭一個也是我朋友的員工跟我說,蔣友柏的「第八感」超靈,原本我以為那只是員工對老闆的溢美之詞。而每次我問友柏,你為什麼會這麼做的時候,他都會回答我「直覺」。直覺這事說來稀鬆平常,但直覺總會成事、成局,那就不單單只是直覺了,而是專業的敏感度。專業的敏感度說來神奇,但說破了不過是拚命努力之後,所累積的經驗反射。


對於設計這門學問,我不得不說,蔣友柏很努力。為什麼他會這麼努力,因為他本是設計門外漢,在請了很多專家之後,發現專家原來都是專門騙人家,所以只好反求諸己。


他說,他一天當人家三天用,我本來只是聽聽,後來發現他桌上的書,如此大量、涉獵如此廣闊,和他E-mail討論問題,他不是半夜兩三點回我信,就是隔天一大早,我真是驚呆了,他都不用睡覺喔?


每次看到他,他總是一臉疲憊,那眼神和暗沉的膚色,都顯示這個人很累了。但他好像刻意去漠視這些,覺得只要撐過去,就能把自己的極限拉得更寬闊;只要撐過去,就會海闊天空。我不得不說這是年輕人的天真,因為身體還可以操,就拚命操,這只會縮短身體的使用年限;但跟三十五歲的人說這個,他肯定聽不進去,而身邊的人都在替他捏冷汗。


橙果一個替蔣友柏排時間表的員工跟我說:「我也不知道他為什麼要把時間排得那麼緊,看他那麼累,我好像也是共犯。」


蔣友柏曾經因為一句:「我不用三十歲以下的人,因為爛啊!」而受到媒體圍剿,勞工局還前往橙果調查,好替年輕人伸張「職場正義」?但橙果明明就有三十多歲的年輕人,能跟蔣友柏共事,沒被他罵跑或嚇跑的人,跟他都有著外人無法想像的革命情感。甚至還會跟他說:「老闆,這事我來就好,你很累了,多休息。」


電視上看到的蔣友柏,總是一臉臭屁,跩得二五八萬,和記者好像有仇一樣。大家也慣性的認為,橙果有今天的成果,還不就是因為他姓蔣,但很少有人知道,蔣友柏其實拚命的在努力。或許該說,大家根本不想知道他努力,因為他姓蔣,所以天生就欠罵。把他當成國民黨的餘孽來罵,很爽;至於他反擊,那就再罵;活該他姓蔣,至於他的努力,管他的。



做生意是一件很現實的事情,當你拿不出像樣的東西時,不要說是沒落的貴族子弟,就連玉皇大帝,要是沒有天靈靈地靈靈的本事,照樣會吃癟。


在他之前的書裡面,他說他用「BEG」的方式,用趴在地上的方式做生意。我有一次很好奇的問他,怎麼趴啊?他說,就像捷安特,他跑到人家公司,去跟主事者說:「我真的很想做你們的案子,但我不懂設計,也不會畫3D模擬圖,但我真的很想做你們家的生意,你們給我一個案子做做看好嗎?」結果,捷安特給了他一個三十萬的案子。唉!驕傲的獅子,原來也曾經是天兵來著。


和友柏對話,經常會衝擊我既有的認知,而他的過度的「誠實」,也曾令我疑惑,因為有些事情不講,也沒人會知道,沒必要「自掀瘡疤」不是嗎?我曾經質疑過他,他的回答是:因為不想再騙自己,就算騙得了一時,事情還是要面對,乾脆老實一點好了。


我想這是因為他有自信了,有自信的人,勇於面對自己的人,就會誠實,不再需要謊言做包裝。誠實,如果沒有「底氣」和「自覺」做基礎,外人還是看得出來,這年頭大家都精得很。


現在橙果的營業額,已經是「不能說的秘密」,在事業上,三十五歲的蔣友柏算是年少得志。儘管他不認為自己「得志」,還說自己活在「地獄」中,但以世俗的標準來看,他如果再「靠夭」,連我都想扁他。


在家庭上,我很少見到有人這麼顧家,顧到簡直是標準的「宅男」。他對家人的付出和護衛,讓人覺得不可思議,起碼我覺得不可思議。他的員工說,因為從小他就跟我們不一樣,他的成長背景讓他對家庭有著我們無法想像的依戀。


他每天兩點下班回家,接小孩、弄狗……無聊到我都懶得細數,暑假還會為了小孩改變上下班時間。我曾經跟他說,我挺羨慕你的,每天兩點就下班,他說:「唉呦!回家不也還是在工作,只是換個地方繼續上班而已。」這點他的員工可以證明,據說他的E-mail操控,就算人不在公司也是如影隨形。


在架構這本書的時候,他說他不一定要答案,因為可能不會有答案,他只想多了解自己。因為他說他活在地獄中,如果地獄的刑罰之一,就是不斷重複一件磨人的事情,我多少可以體會那種無奈。但這年頭誰不是如此?人的時間和精力都有限,在有限的時間裡,能做好的事情就那幾件,何況那樣的生活,也是他自己「設計」出來的。


而他的地獄感,還包括了他自己說的:「現在任何案子到他手裡,只要幾個小時就可以解出來,所以無聊透了!不知道人生接下來,還能有什麼挑戰?」這句話實在很狂妄、很欠扁,如果這也是地獄的折磨,那就折磨死他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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